时代周报记者 刘巍 实习记者 蒋静米 发自广州
11月28日晚上,刘慈欣戴着一贯厚重的黑框眼镜,穿着上世纪90年代小城市工程师风格的“土黄色西装配蓝色牛仔裤”,与李云迪、郭碧婷、韩星Rain等穿着时髦礼服的话题明星在厦门同台—他要在一个由时尚集团主办的“2015中国城市时尚盛典”上受领一项“时尚大奖”。
刘慈欣在台上接过了一尊“年度文化推动力特别大奖”奖杯,“以表彰《三体》在文学艺术界、电影界的高度创举”。最后的合影上,所有的潮人都排成一排冲着镜头微笑,“大刘”则背着手站在稍微靠后的位置,表情淡然疏离。
在两日后,刘慈欣也淡淡地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之所以飞往厦门参加“时尚盛典”,因为它与《三体》电影有关,“是时尚集团的颁奖会,时尚集团参与《三体》电影,包括现在的制作、以后的宣传,它都会深度参与”。
这算是刘慈欣2015年为数不多的、为了《三体》电影离开山西外出工作的几次之一,去厦门之前,他去北京看了《三体》电影特效。
刘慈欣,生于1963年,毕业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曾任计算机工程师的“理工男”,自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科幻作品后,连续八次获得中国科幻“星云奖”,并因为长篇科幻小说《三体》三部曲的接连推出,而获得越来越广泛的知名度。
从2006年,《三体》开始在《科幻世界》连载开始,这部长篇小说就在不断创造奇迹。当年年底,《三体》获中国科幻银河奖特别奖;2011年获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金奖;2014年5月26日,《三体》(一)英文版上市;截至2015年,《三体》三部曲在中国的销售量总计已超过100万册。
《三体》三部曲讲述了地球文明在宇宙中的兴衰历程。作品对人类历史、物理学、天文学、社会学及哲学等均有涉及,从科幻的角度对人性进行了深入探讨,被誉为迄今为止中国当代最杰出的科幻小说。
《三体》在互联网圈备受推崇。小米雷军就是典型的代表,在金山集团战略会上,他花了很多时间分享读《三体》的体会,认为其中的哲学道理对制定公司战略非常有帮助。
《三体》的资深粉丝还包括百度李彦宏、联想柳传志、游族林奇、360周鸿祎等互联网大佬。而买下该书版权拍电影的正是游族的林奇。
2015年8月23日,在中国科幻迷的呼声中,《三体》英文版在美国出人意料地获得了雨果奖—这是国际科幻文学界最高荣誉之一,为纪念“科幻之父”雨果·根斯巴克而设。刘慈欣成为获得此奖的第一位亚洲作家。
获得“雨果奖”使刘慈欣在国内引发轰动。9月15日,国家副主席李源潮与刘慈欣等一众科幻作家座谈。据刘慈欣事后回忆,李源潮“竟然拿出了《三体》的第一部小说,扉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自己粗略翻了一下,我看到里面的内容,有很多勾出来的句子和一些批注,可以猜测他看得非常认真和仔细”。
但刘慈欣自己却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奖表现出理工男一贯的理性甚至冷幽默。他向媒体描述,他得知获奖的那一刻“只想继续睡午觉”,至于那时最想通知谁?他说没有办法,因为手机一直被媒体打进来的电话占满。
11月,李源潮再次表达了对于《三体》的。在上海调研期间,李源潮会见了《三体》电影制作方、游族网络的CEO林奇,并勉励说:“把这部电影打造成一张让中国电影跻身世界顶尖水平的名片”。
但当刘慈欣被问及对于《三体》的期待时,却总是保持谨慎的力挺:“国内对高成本科幻片的拍摄目前还缺少一定的经验。肯定不可能每个方面都做到让你百分百满意,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开始,肯定会面临到很多的困难。这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赋闲在家的人
“不写科幻,五年了,没有写过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没有什么想法。”刘慈欣在采访开头便给了一个惊人的答案——除了偶尔远程参与《三体》电影制作和零星的其他工作,他都赋闲在家。
总有大大小小的活动邀请这位著名科幻作家、雨果奖新晋得主,而他对于出门参加活动却“没心情”—刘慈欣称,他在2015年外出参加的活动不到十次,其余的,都推掉了。
在小城阳泉,周围没有人知道刘慈欣是谁,尽管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文革”后,刘慈欣随父母从北京下放阳泉,直到考上大学。毕业后,刘慈欣在离阳泉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小城娘子关的电站中工作20多年,并在娘子关电站写出了他大多数的科幻作品,直到电站被关停、爆破,刘慈欣又回到了阳泉。
有人要投资,提出让刘慈欣当电影导演,导科幻片。他很理智地拒绝了,“做不了”,尽管他也羡慕可以做导演的科幻作者。真正的电影编剧?他也拒绝了,认为自己也做不了,“这是个比较专业的事”:“作家坐在家里就能写,编剧往往要集中到某个地方,它往往是一个团队工作。这种频繁外出的工作对我肯定是不太适合的。”
2014年底,有报道称,刘慈欣正式调入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但刘慈欣说,他就是“把档案放在那了”,没有去上班:“收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以后应该会有,但也不会太多,只会有一点象征性的收入。”
刘慈欣的妻子在新电厂上班,他便理所当然地留在家住照顾老小,原来在娘子关的朋友随着单位关闭而四散,他便一个人带着家人住在几乎无人相识的阳泉。
但对娘子关他亦无留恋。刘慈欣的一个愿望是在有生之年前往太空。陈鲁豫在访谈中问他,如果能够前往空间站,你希望做什么?
就飘浮在那儿。刘慈欣回答。
作为一个53岁的中年人,刘慈欣喜欢在家照顾老人和女儿:“相比大城市的生活,我肯定更享受在阳泉。我不太习惯被人注意的那种生活。人家只知道我是因为发电厂关了在家呆着的人,一个目前没有家庭负担、也没办法出去工作的这么一个人。”
山西目前是全国经济发展较慢的一个省份,而刘慈欣所在的阳泉市,又是山西发展最慢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人们压力很大,失业率很高,并且很多人在效益差强人意的单位中“轮岗”—每年只能上那么几个月的班,其他的时间没有任何收入。
“人们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了,谁还会对你科幻小说这些东西感兴趣?”刘慈欣反问时代周报记者。
刘慈欣没有离开阳泉前往北上广的一个原因,是他在阳泉可以衣食无忧,在大都市就比较困难。“我们这儿的房子才3000多块钱一平方米,即便这么便宜都卖不出去。大片的楼都在空着,还在降价。”
电影投资追加至4亿元
2016年被电影界称为“科幻电影”元年,包括《三体》在内的多部科幻电影即将在这一年上映。
在刘慈欣获得“雨果奖”之后,原本投资2亿元的《三体》电影第一部,被制作方游族公司追加投资至4亿元—按照原计划,《三体》电影将拍摄6部,总投资12亿元。目前,游族已宣布《三体》第二部启动。
刘慈欣本人也担任了《三体》监制,在电影的官方宣传中,他需要“把控”剧本、参与特效,并且还是电影配套的网络“三体社区”的版主。
在过去的20多年之中,刘慈欣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边缘人,如今获得雨果奖,并参与一个投资4亿元的电影制作,他仍然认为,自己只是边缘化地参与其中:“我能起的作用,主要在视觉上,比如宇宙飞船外星人来了,荧幕上该是什么样子,要做成什么特效……我创作时也是先出画面,再写语言。”
刘慈欣对于自己在电影制作中承担的辅助性工作并不介意:“作为作者你肯定不是电影创作的核心人员,核心人员是导演、制片人、编剧、特效制作总监,你只能起到你力所能及的作用,你不可能像导演一样去掌控整个电影。”
2015年3月,腾讯互娱宣布刘慈欣出任了腾讯移动游戏“首席想象力架构师”,负责世界观的设定。
刘慈欣并不介意在电影或游戏中做类似于代言或者站台的角色:“肯定有这方面的因素,要不人家用你干吗。别的人也可以做你这种工作。挂个名会给你相应的回报,你为什么要介意。你要生活嘛。”
2013年,刘慈欣以370万元的版税收入排在中国作家富豪榜第28位,但他说,除了版税,自己还需要这些工作带来的额外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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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8日,第六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揭晓,刘慈欣获最高成就奖。仍然低的成交量
刘慈欣确实在1978年就开始写他的第一篇科幻小说,但在大约1998年、1999年以后,才开始集中地写。而高产期,就是那之后大约十年的时间。
2009年,小说版权转让正在低潮期,刘慈欣将《三体》以非常低的价格转让给了当时“唯一找上门”的导演张番番。对方将合同传真版发给刘慈欣,刘慈欣签字后寄回。尽管《三体》电影开拍前,剧本据称经过了50次修改,并且刘慈欣也参与了,但在电影正式开拍前,他甚至从未见过张番番。
在卖出《三体》后,中影买了三部短篇的改编权:《流浪地球》、《微纪元》和《超新星纪元》,并在2014年末宣布立项;稍晚,2010年左右,导演宁浩买走了《乡村教师》—从那之后,刘慈欣就没有再卖出作品。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所有作品转让改编权的不到十分之一。现在也只有一部作品(改编权转让)在谈。”刘慈欣说,与影视界资本逐猎热门IP的境况所不同的是,即便作为一名知名作者,他的小说改编权热度丝毫不能与“哄抢”二字沾上边。
但改编权价格的暴涨还是给他带来了希望。“目前的改编权市场,人们叫IP的这个市场,这些年这个变化特别快。现在IP的价格、改编权价格,比四五年前涨了至少十多倍。现在的价格,据我所知,有过一个别人的科幻短篇小说,改编权到了150万。在当初(2010年前后),一部短篇小说改编权的价格只有2万-3万。”
“100万作为明星的出场费确实是一笔很小的钱,但是对一个作者的改编权来说是一笔很大的钱。改编权的价格即便现在涨了十倍,它也那么高。一般的话一部长篇小说改编权能卖个一百万以上也相当的不错。短篇能卖到二三十万已经不错了。”—这已经是“明星作者”的价格了,“因为他们是作者,不是明星。”
而找刘慈欣量身定做IP的公司并不太多。“腾讯游戏脚本就是我写的,只是写得不成功,别人就没注意到而已……你写了未必能成功。有时候会接的。有时候甚至写出来人家根本就不用你的—有时,他们虽然买了但是也没有用。” 刘慈欣说道。
刘慈欣认为,写科幻的其实是很边缘的一群人,没有太多话语权,哪个导演愿意拍我们的作品就给谁。“拍成电影总比没有强,我对他们的艰辛付出深表敬佩。”
在卖出《三体》改编权之前,刘慈欣只卖出过一部《球状闪电》,现在合同已经到期了。“版权又回来了。”但刘慈欣并未显得开心—在他看来,“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的科幻电影会进步,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作品拍电影的机会会越来越多。”
“你真的以为《三体》等了十年二十年还有人愿意拍它吗?”刘慈欣又来了一个反问。
2016年会有大批科幻片上映。“如果这些科幻片全部在票房或别的方面惨败的话,到2017年这条路就被堵死了。”在理性的刘慈欣看来,中国科幻并非外界想象的,一定会朝螺旋上升的光明道路走去—就像他在多部科幻里表达的,未来是不是一定会好?这不确定。
尽管刘慈欣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他五年一字未写,但此前他曾向外界表示,最近其实有一部小说,写了两三年的,“但现在全部作废了,突然感觉这个故事失去了吸引力。这是一个作家的噩梦……我下一部作品已经构思了两年,刚刚想到一半。”
尽管长得年轻,但刘慈欣已经迈入了知天命的年纪。他说:“未来我还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小说创作上,我毕竟是一个作家。”